若无归途 （一）
清冷的月光照在雪上，将小巷照得如同白昼，几张纸人狞笑着扑在路边几乎没有气息的乞丐身上。随后红色的灵魂被纸人拉出躯壳分食干净，红光更盛的纸人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岳绮罗坐在台阶上吸收完纸人收集的精气后，冷冷地开口道：“真是没出息，这群将死之人身上有多少精气？去找些活人过来。”
纸人惊恐地四散奔逃，一会儿就消失不见。
岳绮罗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，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天，她站在庭院里看看月亮，身后有个人为她披上一件大衣。
“张……显宗。”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无人的街道更加幽静。
岳绮罗茫然地捂住胸口，那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。
拢了拢身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军大衣，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。
岳绮罗费劲心机吞噬了坛子鬼，逃离鬼洞后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无心报仇雪恨。可她寻寻觅觅两三年后，才发现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，一个与以前的世界相似又不一样的乱世。
这个世界没有猪头山，没有无心，没有青云观。
大仇无法报，这让岳绮罗格外郁闷。她想回到原来的世界，所以岳绮罗又花费十年时间游历，参观了很多道观与寺庙，翻阅无数典籍，始终不得其法。
而更让岳绮罗郁闷的是，她的身体在这十二年间一点都没有长，依旧是那个十四岁的豆蔻模样。
三天前，岳绮罗来到这个名叫“上海”的城市，被这个繁华的世界吸引，决定要在这多留几天。
但上层人越是纸醉金迷，底层人就越是水深火热。黑帮混混的火并，大雪过后的饥寒，让上海的弄堂最不缺将死之人。于是岳绮罗的小纸人也开始学会偷懒了，她已经好久没有吸食过健康活人的精气了。
岳绮罗无意识地舔了舔早就不疼的牙齿，决定亲自动手给自己加餐。
当岳绮罗要站起身时，路的尽头转进一位身穿玫红色洋装的美丽女子，岳绮罗远远看去惊奇地眯起眼睛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最终在岳绮罗面前停下，女子好奇地看着岳绮罗询问道：“小姑娘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？你家在哪啊？我送你回家吧!”
岳绮罗暗暗冷笑，抬头问道：“真是奇怪，一块木头怎么会长出血肉来？不知道这种肉好不好吃。”
女子后退一步，警惕地看着她。
岳绮罗看着她的眼睛站起来，小纸人在身后聚集，身上笼罩的煞气更加浓郁。
女子站定，一条条桃枝破土而出，像藤蔓一样飞舞，大战一触即发。
“我们是同类，我无意与你为敌。我叫李小男，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？”女子伸出手，如果忽略她身边张牙舞爪的桃枝，也能称得上友善诚恳。
朋友？一个怪物也配和她谈朋友。岳绮罗不屑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。不过，这种难得一见的奇物，毁了倒有点可惜。
见岳绮罗有些迟疑，李小男热情地说道：“姑娘才来没几天吧？这个地方我比较熟悉，明天我带你去逛逛，给你买好吃的，好玩的，好看的衣服。你现在是不是没有住的地方，不如和我一起回家。”说着往前伸手，身边的桃枝又钻回地下，看起来诚意满满。
“岳绮罗。”岳绮罗握住了她的手，身后的纸人钻回她的口袋。
岳绮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，这繁华的街道对她来讲已经有几分熟悉了。这几天李小男带她逛商场，去舞厅，吃西餐，给她介绍时局，让她能迅速融入人类世界。
自出鬼洞这十二年，她每天都在寻寻觅觅颠沛流离，如今回到这吃喝玩乐的日常竟然有些不适应。
李小男去电影公司拍戏了，岳绮罗自然不会跟着过去，于是出来试试能不能撞上个顺眼的加加餐。
岳绮罗在橱窗前站定，玻璃后面是一件裁剪好穿在假人身上的裙子。白色的裙子里面埋藏着银线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。
真好看啊！岳绮罗现在还穿着从鬼洞出来的那一身，这身衣服洗过很多次，可她仍然不舍得丢掉。这身衣服是她与以前世界唯一的联系，只要看着它，岳绮罗就能勾起对无心的恨意。
李小男要给她买衣服，可岳绮罗不屑穿和别人一样的款式，于是李小男只好带着她去盛记裁缝铺定制，明天才能拿到新衣服。
岳绮罗盯着橱窗里面的裙子，她喜欢这件裙子，出门前李小男给了她一些钱让她买吃的，她不觉得这些钱够付这件裙子。
岳绮罗有些苦恼，自附身到这个躯体后，她还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。岳绮罗看着橱窗上映出的她的脸，这么美丽的外表，自然要用珠宝华服装饰，看来她要找个有权势的傀儡来充当她的养分。
找谁呢？在李小男的描述中，上海最有权势的是日本人，其次是国民政府要员，再然后就是黑帮成员。但这些人制成傀儡太容易被人发觉，岳绮罗现在又不愿出卖色相。
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个权贵人家换个躯壳，岳绮罗凝视着玻璃窗上的倒影，又有点舍不得。
还是找个黑帮老大吧，如果选定的这个人能和张显宗一样爱上她的皮囊，那她还能省些力气，如果不能，她还要花点心思将傀儡做的更漂亮一些。
可谁能像张显宗一样呢？岳绮罗舔了舔牙，一时不知道张显宗这样的人是不是个麻烦。说好要保护他的，却亲眼看他灵魂出窍，说好要为他找一个新的身体，却亲眼看他魂飞魄散。这样看来，还不如做成傀儡简单。
岳绮罗伸手抚上玻璃窗上映出的张显宗的脸，有些失神。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她都忘了无心长什么样子了却还记得张显宗这张乏善可陈的脸，明明当年也没有怎么仔细观察过呀。
“小姑娘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？”
声音传入耳中，岳绮罗僵直了身体，她收回手，看着橱窗上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，隐约间好像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。
